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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●明季北略卷之三

  錫山計六奇用賓氏編輯

  天啟七年丁卯八月至十二月

  信王登極(天啟二年九月二十二日封信王)

  御諱由檢,萬曆三十八年庚戌十二月生,光宗第五子熹宗嫡弟,初封信王。天啟六年,王年十七矣。魏忠賢欲封國以遠之,勸熹宗命王出府成婚。六月,選中大興縣民周奎女,年十六歲,三月二十八日子時生,閏六月欽天監奏信王婚禮,擇十一月二十五日卯時搬移。十二月初十日午時尚冠。十六日納徵發冊。二十二日安床。明年正月二十七日開面。二月初三卯時親迎,即所娶殉節聖母也。丁卬八月十八日,熹宗疾篤,內諭奉聖夫人客氏,子侯國興,擬封伯爵,即行具奏。十九日,魏忠賢與群臣議垂簾居攝,宰相施鳳來曰:居攝遠不可考,且學他不得。忠賢不悅而罷。諸臣請信王入視疾。二十二日,熹宗病革。召王入諭,以當為堯舜之君,善事中宮,及委用忠賢。王遜謝而出。申時熹宗崩,首相施鳳來、張立極、英國公張惟賢等具牋往信府勸進。忠賢結信藩舊監徐應元,遂自請王入。王心危甚,袖食物以入,群臣聞之,咸欲奔入。至殿門,宦者不納。是夜王秉燭獨坐。夜分,有閹攜劍過,王佯取視,留置几上。許給以價,聞巡邏聲,勞苦之。命左右給酒食,歡聲如雷。二十四日丁巳,即皇帝位於中極殿,受百官朝賀。朝時天忽鳴,詔以明年戊辰改元崇禎。自洪武至帝,凡十有六君云。

  客氏出宮

  九月時聖衷淵穆,外廷觀望,魏忠賢內不自安,因乞辭位,上不許。但命奉聖夫人客氏出外宅,初魏忠賢肆惡,如危中宮,害裕妃、成妃,用王體乾,殺王安等,皆客氏成之也。客氏在宮中乘小轎,內官負之,儼然自視為熹廟八母之一。誕日,熹廟必臨幸,升座勸飲,賞賚無算。往私宅,內侍王朝忠等數十人,著紅前驅,乘輿至乾清宮,亦不下。呼殿侍從之盛,不減聖駕。夜出燈炬簇擁,有如白晝。衣服鮮華,儼若神仙,到私宅升廳事,自管事至近侍挨次叩頭,呼老祖太太千歲之聲,喧闃震天。熹廟既崩,上命歸私第,客氏五更衰服赴梓宮前,出一小函,用黃龍袱包裹,皆熹廟胎發痘痂,及累年剃髮落齒指甲等,痛哭焚化而去。

  陸萬齡下獄

  初熹宗時,監生陸萬齡請祠魏忠賢於國學之傍,謂孔子作春秋,而忠賢作要典,孔子誅少正卯,而忠賢誅東林也。許之。或謂恐聖駕幸學不便乃已。至是,國子監司業朱三俊,劾監生陵萬齡、曹代請祠魏忠賢國學罪,有旨下陸、曹於獄。魏忠賢懼,因乞止建祠。上優答之。前賜額如故。餘俱罷止。時有監生張某欲上疏請忠賢與孔子並尊,入國學,稱見子路擊之。遽殂。一日,上見惡生李暎日比忠賢為周公疏,即逮問。時江西某官猶不識時,務欲建隆德祠以頌忠賢功,忠賢大懼,即奏將造祠錢糧解充遼餉,上允之。

  崔呈秀回籍

  十月,上神明默操,宣州捷之,猶敘功加蔭寧國公魏良卿、安平伯魏鵬,鐵券成,猶命給之,既而楊維垣疏崔呈秀,借廠臣行私。乞正兩觀之誅,主事陸澄源亦參崔呈秀,奪情為安,忍於無親。御史賈維春亦參崔呈秀,說事賣官,娶娼宣淫,但知有官,不知有母。三綱廢弛,人禽不辨,方有旨令回籍守制。

  錢元愨參魏忠賢(十月二十五日)

  吏部主事錢元愨,疏參魏忠賢曰:稱功頌德,遍於天下勝于王莽之妄行符命;列爵五等,畀於乳臭,勝於梁冀之一門五侯;遍列私人,分置要津,勝于王衍之狡兔三窟;輿金輦寶,藏積肅寧,勝於董卓之郿塢私藏;動輒稱旨,鉗制百僚,勝於趙高之指鹿為馬;誅鋤善類,元氣傷殘,勝於節甫之鉤黨迎眾;陰養死士,陳兵自衛,勝於桓溫之復壁置人;廣開告訐,道路側目,勝於則天朝之羅織忠良。種種罪惡,萬剮不足以盡其辜,或念先朝遺奴,貸以不死,勒歸私第。魏良卿等,速令解組歸鄉。以告訐獲賞之張體乾、夫頭乘轎之張凌雲、委官開棍之陳大用、長兒田爾耕、契友白太始、龔翼明等,或行誅戮,或行黜放,庶幾朝廷肅清,海內允服。疏奏,上批該衙門知道。忠賢懼,其黨吳淳夫、李夔龍、由吉、阮大鋮、田爾耕、許顯純、崔應元、楊寰凡掛彈章者,俱自除求罷,上咸準回籍。

  錢嘉徵參忠賢十大罪(十月二十六)

  嘉興縣貢生錢嘉徵,參魏忠聖十大罪。一曰並帝。群臣上疏,必歸功廠臣,竟以忠賢上配先帝。二曰蔑后。羅織皇親,幾危中官。三曰弄兵。廣招無籍,興建內操。四曰無君。軍國大事,一手障天。五曰克剝。新封三藩。不及福藩之一。忠賢封公,膏腴萬頃。六曰無聖。敢以刀鋸刑餘,擬配俎豆。七日濫爵。公然襲上公之封,靦不知省。八曰濫冒武功。武臣出死力以捍圉,忠賢居樽俎以冒賞。九曰建生祠,一祠之建不下五萬,豈士民之樂輸。十曰通關節。乾兒崔呈秀,孽子崔鐸,貼出之文,復登賢書。種種叛逆,罄竹難書,萬剮不盡。上頷之。魏忠賢不勝其憤。哭訴於上。上命內侍讀疏,使跪聽之。忠賢震恐喪魄

  應山一疏,璫罪大著,然罹慘禍以後,無敢有發其奸者矣,至是而元愨首參其罪,嘉徵歷暴其惡,使逆賢無逃躲處。真膽識雙絕,可與大洪疏並垂千古(庚戌二月十九日用賓雨窗評)。

  魏忠賢謫鳳陽(十一月事)

  逆賢知敗,疏辭印務,上準閒住,遂奪司禮及廠印,發白虎殿守靈。後數日,疏辭公侯伯三爵,上準改,又疏繳進誥券田宅,著吏、戶、工三部查收。禮科吳宏業、戶部主事劉鼎卿、刑部員外史躬盛、御史安伸、龔萃肅、副史潘曾紘,紛紛上疏。或攻崔呈秀,田爾耕;或攻許顯純、倪文煥、阮大鉞;或攻操江劉志選、兵侍潘汝禎等,俱乾連魏逆云。此輩是鷹犬,忠賢是發縱,上俱不發票,將疏留中,密詢宮府,查彼過惡,凡逼死貴人擅削成妃,甚至動搖中宮,事事有據,又參閱奏章,削奪大臣,黜逐言官,縱容校尉,到處拿人,監斃忠良無數。又分佈心腹,掌握兵柄,結交文武,把持津要,假拿奸細,搜剔富戶,追比官贓入己。又熹宗病篤,假傳旨廕客氏,升大僚等,莫不是實。上震怒。批云:崔呈秀著九卿會勘,魏忠賢著內官劉應選、鄭康升押發鳳陽看守皇陵,籍其家。徐應元為忠賢分解。上罵曰:奴儕與奸臣相通,笞一百棍,發南京去。忠賢遂將珍寶四十輛、馬千匹、壯士八百行,通政使楊紹震劾逆賢在途擁兵云云。乞早肆諸市朝。疏奏,上即傳旨兵部云:朕臨御以來,深思治理,乃有逆黨魏忠賢擅竊國柄,奸盜內帑,誣陷忠良,草菅多命,狠如狼虎,本當肆市,以雪象冤,姑從輕降發鳳陽,豈巨惡不思自改,致將素畜亡命之徒,身帶凶刃,環擁隨護,勢若叛然,朕心甚惡,著錦衣衛差的當官旗前去扭解,押赴彼處交割,其經過地方,著該撫按等官,多撥官兵,沿途護送,所有跟隨群奸,即時擒拿具奏,毋得縱容遺患。若有疏虞,罪有所歸,爾兵部馬上差官星速傳示各該衙門。欽此。

  魏忠賢自縊

  兵部聞旨,即差千戶吳國安,前去扭解魏忠賢,至新店,距阜城縣二十里,密得李永貞飛報,知不免,晚至縣,宿尤克簡家。時有京師白書生,作掛枝兒在外廂唱徹五更,形其昔時豪勢,今日淒涼,言言譏刺,忠賢聞之,益悽悶,遂與李朝欽縊死。劉應選晨起見之大懼,與心腹至忠賢臥室,收取金寶,佯呼云:忠賢走矣。我去追耳,遂南馳。鄭康升宿袁光燦家,驚起,報於縣,申文上司,將車輛寄庫,隨人寄監,上籍其家,焚刑具,時璫勢甚熾,外廷洶洶,慮有他變,上不動聲色,神明獨運,無一人之助,而誅逐元凶,再安社稷,天下翕然,誦聖智焉。予聞上始登極,問群臣曰:堯與舜孰賢?群臣對曰:堯善。上曰:不如舜,能誅四凶,意指魏閹也。

  張瑞圖回籍

  十二月,法司追論魏忠賢等罪,上命磔忠賢屍於河間。一日,上至贓罰庫,見逆賢珍寶。嘆曰:天下脂膏,被奴刻剝殆盡,忽顧金字賀屏,乃次相張瑞圖親筆,上大怒,即著回籍。

  誅崔呈秀

  時崔呈秀在蘇州,一閉目即見受刑諸臣,忽報會勘,知不免。與寵妾蕭靈犀,痛飲自縊。五十七歲矣。靈犀亦伏劍死。家貲籍沒,呈秀斬首。

  樵史載呈:秀自縊在十月初四日,或奉旨斬於薊州,在十二月也。鍾秀弟凝秀,浙江總兵,子鐸文,僅五篇即中。

  姚士慎參田、許

  大理寺卿姚士慎等,奏曰:田爾耕掌錦衣衛,許顯純掌鎮撫司,逆賢草菅人命,皆出兩人之手云云。上即著原藉監候處決,已而伏誅,籍其家,天下快之。李永貞斬,劉若愚長繫。

  掠死客氏

  上命太監王文政,嚴訊客氏,得宮人任身者八人,蓋其出入掖庭,多攜侍媵,謀為呂不韋、李園故事也。上大怒,立命赴浣衣局掠死,子侯國興等,俱伏誅。

  聞香心動

  上御便殿閱章奏,聞香心動,詰近侍何來,對以宮中舊方。上叱令毀之。勿復進,因太息曰:皇考、皇兄,皆為此誤也。

  附記:一夕上與詞臣論治,更餘未退,上忽起,命內監秉燭繞行,遍閱壁隅,寂無所見。上既不言,群臣復不敢請,已而遙見殿角火星微耀,立命毀壁入視,見一小璫,持香端坐於內,詢之,乃魏逆所使也。以上勤於政事,故爇此香,使欲心頓起耳。上曰:吾方靜攝,而心忽動,固疑有是。命去之。

  上初立,魏逆進國色四人,欲不受,恐致疑,遂納之入宮。遍索其體,虛無他物。止帶端各佩香丸一粒,大如黍子,名迷魂香,一觸之,魂即為之迷矣。上命勿進。

  二事皆魏閹蠱惑君心之計,自古人主與賢士大夫接則聞正言,見正事,君德有成,一入深宮,即與婦寺相狎矣,既耽聲色,朝臣日疏,內豎肆虐,往往由此。

  贈謚諸臣

  群臣奏曰:楊漣之死,為參逆賢二十四罪;繆昌期之死,為代楊漣刪潤本稿;萬燝為劾忠賢;李應升為申救萬燝,及阻忠賢陵工敘功;魏大中不肯與魏廣微通譜;周順昌為魏大中寄子,左光斗、袁化中、周朝瑞等俱不附逆;高攀高為劾崔呈秀;夏之令為奸細傳孟春事,與賢忤;蘇繼歐因送飯楊漣,又與崔呈秀有隙;周起元為與織造大監,爭論同知楊姜,因波及黃尊素受害。各官俱無辜屈死,遂各贈謚及云。

  廷推六相

  十一月,廷推閣員,以錢龍錫、楊景辰、來宗道、李標、周道登、劉鴻訓為大學士,入閣辦事。

  ●明季北略卷之四

  錫山計六奇用賓氏編輯

  崇禎元年戊辰

  思宗烈皇帝

  思宗,光宗之子,熹宗之弟也。丁卯八月即位,戊辰,改元崇禎。自太祖戊申建元洪武,迄今戊辰,共二百六十載。帝在位十七年,甲申之變,以身殉國,宏光朝禮部尚書顧錫疇議謚廟號思宗烈皇帝,周皇后為孝節皇后。忻城伯趙之龍言思非美字。乙酉二月,禮臣管紹甯請改謚毅宗烈皇帝。大清朝攝政王入燕,命明之詞臣中允李明睿議謚號。明睿謚帝為懷宗端皇帝,周皇后為烈皇后。故大清紀則稱懷宗,從時憲也。而草野無知,或稱思宗,又簡稱毅宗者,傳舊聞也。顧錫疇,蘇之昆山人;管紹甯,常之武進人;李明睿,江右南昌人。

  按謚法:慈仁短折曰懷,昔劉聰寇陷洛陽,執晉懷帝殺之,年甫三十。宋端宗為元兵所迫,崩於碙州,年僅十一。是懷與端,俱非美字。先帝以身殉社稷,大義也。攝政王入京,首命議謚,尊帝之意可知,而明睿以明之舊臣,素膺寵渥,不以美謚加帝,而稱以懷端,是視帝與青衣天子及夭折童子等耳。而遺聞猶謂其公忠鍊達,過矣。

  予思太祖戊申建元,思廟戊辰改元,止於甲申。是戊起而申止也。明之大統,始於戊申,亦終於戊申,豈非數歟!

  倪元璐論東林

  倪元璐,字鴻寶,上虞人。天啟二年壬戌進士,授庶吉士。思宗文為翰林編修。元年正月上言略云:凡攻崔、魏者,必引東林為並案。夫以東林為邪黨,將復以何名加崔、魏?崔、魏而既邪黨矣,向之首劾忠賢,重論呈秀者,又邪黨乎?夫東林,亦天下之才藪也。但或繩人過刻,持論太深,謂非中行則可,謂非狂猖則不可。議者能以忠厚之心,曲原此輩,而獨持已甚之論,苛責吾徒,臣所謂方隅未化者此也。韓爌清忠有執,上所鑑知,而廷議殊有異同。詞臣文震孟,正學強骨,二月居官,昌言獲罪,今起用之旨再下,謬悠之談日甚。臣所謂正氣未伸者此也。總之,臣論不主調停,而主別白,不爭二臣之用不用,而爭一日之是非。至海內講學書院,凡經逆璫矯旨拆毀者,並宜葺復。上曰:朕屢旨起廢,務秉虛公,有何方隅未化,正氣未伸,惟各書院不得倡言創復,以滋紛擾。

  瞿式耜六不平

  瞿式耜,字稼軒,號起田,常熟人。會元景淳之孫也。萬曆四十四年丙辰進士,授永豐知縣,調江陵令,行取考選,授戶科給事中。感時事,上六不平。疏曰:如張差一案,主風顛者,雖為仰承慈孝之深衷,然主挺擊者,亦未始非保護東宮之至意。千金之子,突有無知執械闖入內室,為紀綱者,尚當執而問之,禁中何地,任妄男子作此舉動,而一昧以風顛二字抹之,乃慈寧召見,劉光復以半吞半吐之詞,跡涉唐突,以致觸忌幽囚,今既追錄其忠,贈卹祭葬,頻頻有加矣,而赤心調護東宮之王之採,無望贈卹殊恩,並復官而靳之,至今藁葬城外,遺骨不能還鄉,恐先帝有靈,當自憐之,千秋有史,當自白之。臣之所謂不平者一也。紅丸一案,主弒逆之說者,固屬偏見,然先帝聖躬,委頓至此,豈臣子嘗試邀功之日,彼崔文升、李可灼不加一僇,則亦幸矣,乃優旨批答,放歸原籍,揚揚晝錦,即今聖明在御,褒忠殛佞,千古一時,彼嫉惡防奸之孫慎行,尚推敲啟事,不遺餘力,而么么可灼,先登訪冊,儼然與廢棄諸賢並列,何以服天下之人心乎?臣之所謂不平者二也。移宮一案,在楊漣、左光斗一時激烈微過,或不能解於居功迫上之疑,然一腔擁護,先帝為心,亦未始非杜漸防微深意。賈繼春之持論,自是移宮後一截處分,以補楊漣說之未盡,非相反也,今必欲以移宮一議為漣罪案,何居乎?漣幸而有擊璫二十四罪之疏,不能沒其除奸大功,贈卹不得不從優耳。使果如諸臣一偏之見,不將與王之採、孫慎行同其沈抑乎?臣之所謂不平者三也。封疆為重,彼失事者罪撫無逃矣,乃熊廷弼梟首西市,且傳首九邊,而三路喪師之楊鎬,與擅離信地之王化貞,竟逍遙福堂,甚且有以化貞登薦牘者,又何以服廷弼之心。並何以服天下人之心平?人皆知廷弼以門戶殺,非以封疆殺,而究竟無人敢訟言之者,使服辜者服辜,而漏網者漏網,將來何以嚴邊臣失事之禁乎?臣之所謂不平者四也。楊、左與王安聲息相通,誠不知有無,然其主意無非羽翼先帝;神祖升遐之日。使倥傯之中,大權不至旁竊,宗社安於泰山,初非與安有交結之情,如崔呈秀黨附魏忠賢,為不解之誼也。乃今動輒以王、楊、崔、魏為對案,無論楊不可與崔對,即王亦豈可與魏對?又以楊、左交結王安,與崔呈秀交結魏忠賢同類並稱,凡有心知,熟不痛之?今即贈蔭卹錄,恩典無所不至然以一片血忠,被此惡名,能無欽恨於九泉乎?臣之所謂不平者五也。大臣者,小臣之綱也。而宰相又為諸大臣之綱。向者阿黨取容,權璫作勢,已多次第伏法,然大者卿貳,小者臺郎,彼見巍巍政府,甘作乾兒,誰不惴惴身家,自捐名節。令五虎輩雖罪未盡,贓未籍沒,人心猶有餘憾,然亦既顯暴具罪狀於天下矣,彼造意主謀,無毒不具之魏廣微,固寵遂羶,無丑不備之顧秉謙,與夫媚璫而反取厭之馮銓璫敗而猶彌縫之黃立極,顧乃死不僇屍,生不褫奪,竊恩綸而誇奕世,擁富貴以樂餘年,其何以為大臣黨閹之戒乎?臣之所謂不平者六也。方今公道昭明,已無閉鬱偏枯之病。而或巨奸藏鋒於脫網,或幽貞抱泣於向隅。或薰蕕蒼素,一時尚多訛亂之言;或黜陟斧鉞,四海未盡澄清之望。有一於此,俱非蕩平。臣是以不避恩仇、不顧鼎鑊,直陳其原委。

  韓一良論賄賂

  六月,戶科給事韓一良上言,皇上諭群臣有文官不愛錢之語,然今之世,何處非用錢之地,何官非愛錢之人,向以錢進,安得不以錢償。臣起縣官,居言路,以官言之,則縣官行賄之首,而給事納賄之魁。今俱咎守令之不廉。然守令亦安得廉,俸薪幾何,上司督取不曰無礙官銀。則曰未完紙贖,衝途過客,動有書儀,考滿朝覲,不下三四千金,而欲守令之廉得乎?上嘉納之。尋擢右僉都御史。

  劉宗周論近功小利

  九月辛亥順天府尹劉宗周上言,陛下勵精求治,宵旰非寧,朝令夕考,庶幾太平之致。然程效太急,不免見小利而慕近功。今日所汲汲乎近功者,非遼事乎,當此三空四盡之日,竭天下之力,以養饑軍。而軍愈驕;聚天下之軍,以冀一戰,而戰無日;此計之左也。今日所規於小利者,非理財一事乎?有司以掊克為循良,而撫字之政絕;上官以催徵為考課,而黜陟之法亡;赤子無寧歲矣。頃者嚴賊吏之誅,自執政以下,坐重典者十餘人,然貪風不盡者,皆言利有以啟之也。其後國事決裂,盡如宗周言。宗周,字啟東。紹興山陰人,學者稱為念臺先生。萬曆二十九年辛丑進士。

  溫體仁參錢謙益

  十一月,上御暖閣,召問溫體仁參錢謙益浙闈關節之事。先是,有旨會推枚卜,錢謙益名列第二,而溫體仁不與。體仁因參謙益,受田千秋數千金之賄,以一朝平步上青天為關節。取中之,結黨欺君,故上召對詰問。體仁與謙益質辯不已。上問諸臣。周延儒對曰:田千秋關節是真。輔臣錢龍錫等對曰:關節實與錢謙益無干。上曰:關節既真,他為主考,如何說不是他。遂命擬旨。錢謙益既有物議,回籍聽勘。田千秋下法司再問,科臣章允儒辯體仁以黨字加諸臣。是從來小人害君子榜樣。上怒其胡扯,著錦衣衛拿下。

  袁崇煥陛見

  先是崇煥在寧遠專主款。六年十月。遣喇嘛僧鎦南木座等往大清軍中唁,問意欲議和。僧回,上詔曰:喇嘛請勸之書詐也。宜整以備之。無為遜言所愚。七年二月,崇煥奏敵使恭順求款。上亦謂誠偽未可信。七月。崇煥以主偵敵之說,物議紛紛。遂以病乞歸。故和議未就。及思宗元年七月癸酉,召崇煥於平臺,慰勞甚至。問邊關何日可定?崇煥應曰臣請五年為陛下肅清邊陲。上曰:五年滅敵,朕不吝封侯之賞。時四輔臣錢龍錫等侍立。俱奏曰:崇煥肝膽、意氣、識見、方略,種種可嘉,真奇男子也。上悅。賜茶果瓜餅而退,煥出,朝臣問五年之期,當有定算否?煥曰:上期望甚迫,故以五年慰聖心。識者曰:主上英明,後且按期責效,崇煥不旋踵矣。時期議憂毛文龍難馭,大學士錢龍錫,過崇煥語及之,遂定計出,癸未賜崇煥尚方劍。先是降將李永芳,獻策於大清主曰:兵入中國,恐文龍截後,須通書崇煥,使殺文龍,佯許還遼。大清主從之。崇煥答書密允,復以告病回籍,乃寢。至是,再任,思殺文龍,則遼可得。因奏減島糧兵變可圖,遂減八萬,止解二萬八千,後竟不解。時屯田主事徐爾一在籍嘆曰:遼左興師十載,任東事者,如經略楊鎬則喪師,袁應泰則陷城,熊廷弼則敗逃,巡撫王化貞則失機,總兵劉綎則陣亡,馬林則挫鋒,其餘不可勝述,而投降者,亦不知幾許,未有如毛師開鎮九年,護持兩國,復城獻俘者,而廟堂諸臣,反生異議,裁減軍餉,軍餉一減,則將士灰心矣。遂上疏,竟不省。

  毛文龍鴨綠江之捷

  崇禎元年,大清朝五王、六王及劉愛塔率兵二萬自鎮江至,欲報義州之役。文龍以八千人與部下十將禦之,愛塔以四百騎戰敗,降文龍。大清因是密通書崇煥,訂前約,圖文龍,崇煥信之。

  大清收諸部落

  初廣寧塞外,有炒化、暖兔、貴英諸部,薊鎮三協,有三十六家守門。諸部皆受賞。至是中外迎上旨,並革其賞。諸部哄然。會塞外饑請賑,上堅不予。於是東邊諸部落,群起揚去。大清遂盡收屬建州,而邊事不可為矣。此元年七月也。

  寧遠軍譁

  元年七月甲申,遼東寧遠軍,以軍糧四月不得,大譁。執巡撫畢自肅、總兵朱梅、推官蘇涵,置譙樓上,棰擊交下,括賞金得二萬。不厭,遂借商民得五萬。自肅草奏引罷,走中左所自經。袁崇煥至,宥首惡,捕其黨斬十六人。

  初,自肅奏請,而戶部不發,則罪不在自肅,而在戶部明矣。至崇煥斬其黨,而宥首惡,顛倒如此,安得不啟奸人之心乎?宜不越三月,有錦州之譁也。

  流賊初起

  流賊所由起,大約有六,叛卒、逃卒、驛卒、饑民、響馬、難民是也。天下形勢,莫強於秦。秦地山高土厚,其民多膂力,好勇敢斗,故六者之亂,亦始於此。而卒以亡天下。崇禎初,陝西西安府長安縣富林村,有富室錢之驥子文俟,用賄入庠,險惡營利,僮僕恣橫,通邑恨之。時,鎮守省城總兵官王國興,招家丁五百人,內有吳榮、賈奇、李興、張文等,素無賴,貸文俊銀九兩,已償利八兩,止負本銀,文俊屢索,吳等竟無償。頃之,聞絕戎發糧,遣七人覓吳、賈等,詈而毆之,擁之行府前,諸兵俱忿,追奪而還。錢僕被毆垂斃,文俊自于王國興曰:吳榮四人,貸銀四十七兩,本利不償,擊僮將斃,乞總臺明斷。國興曰:家丁甚貧,兄何慨借多金,此言無據,本府修書學院,公斷方明。文俊恐,賄以三千金,國興拘四人庭訊。吳榮等曰:止負九兩,寧有四十七兩乎。文俊持前說,國興各笞三十,擬徒下獄追比。眾兵怒,已而錢僕死者三人,文俊馳院控理,兵眾譁擁署前,兵憲詢所由,兵竟不白,直前欲殺文俊。邢大怒曰:有理當辯,奈何聚眾哄公庭,即擒數十人笞之。悉下之獄。眾兵將劫獄,入白國興。國興止之,進見邢,備言軍心欲變,請貰其罪。時,重文輕武,總戎秩雖高,自文臣視之,猶藐如也。邢謂國興曰:汝縱家丁反,予將奏汝,此罪非輕。國興懼而謝曰:下官瀆犯,辭出,諸兵皆憤,入獄劫吳榮四人去,遂殺文俊全家,毀掠室廬,復入察院獄中,劫出眾家丁。邢知事急,出諭招撫,諸兵見而毀之,遂肆殺掠,各官逃匿。時兵僅數百人,而饑民及無賴附之者,即有萬計,出城結營東山,推才勇十人為頭目。第一闖王高迎祥、第二混天王、第三掃地王、第四整世王、第五塌天王劉國能、第六混世王、第七過天曉張五、第八滿天星、第九曹操羅汝才、第十老■〈犭回〉■〈犭回〉馬守應,焚殺滛掠,殆無虛月。所至之地,人物一空,此為流賊之始。

  漢南盜起

  十月,漢南盜四百餘人,自咸陽兩當薄略陽,引土賊三千餘人,入略陽,逼漢中等處。

  白水盜王二

  十一月,延綏饑,土府谷民王嘉允倡亂,饑民附之。時白水縣盜王二等,合山西逃兵掠蒲城、韓城之孝童淄川鎮,時承平久,猝被兵,人無固志,陝西巡撫胡廷宴庸而耄,惡聞賊警,杖各縣報者,曰此饑民也。掠至明春,後自定耳。於是,有司不敢聞,盜偵知之,益肆,遂劫宜君縣獄,北合嘉允五六千人,聚延慶之黃龍山。

  志異

  三月二十日辛巳昧爽,陝西天赤如血,射牖隙皆赤。五月。西安府城,夜墜火數十,大如碾,次如斗。時出入民舍,民各禳之,不為災。

  五虎五彪(補書)

  是歲正月二十六日五虎李夔龍、吳淳夫、倪文煥、田吉等,追贓發充軍,五彪田爾耕、許顯純處決,崔應元、楊寰、孫雲鶴邊衛充軍,以為附權蠹政之戒。

  ●明季北略卷之五

  錫山計六奇用賓匯輯

  崇禎二年已巳

  劉懋請裁驛遞(懋,兵科左給事)

  初上即位,勵精圖治,軫卹民艱,憂國用不足,務在節省。給事中劉懋上疏,請裁驛遞,可歲省金錢數十餘萬。上喜,著為令,有濫予者,罪不赦。部科監司,多以此獲遣去。天下惴惴奉法。顧秦、晉士瘠,無田可耕,其民饒膂力,貧無賴者,藉水陸舟車奔走自給,至是遂無所得食,未幾,秦中疊饑,斗米千錢,民不聊生,草根樹皮,剝削殆盡。上命御史吳牲賚銀十萬兩往賑,然不能救。又失驛站生計,所在潰兵煽之,遂相聚為盜,而全陝無寧土矣。給事中許國榮、御史姜思睿等知其故,具言驛站不當罷,上皆不允,眾共切齒於懋,呼其名而詛咒之,圖其形而叢射之,懋以是自恨死。棺至山東,莫肯為輦負者,至委棺旅舍,經年不得歸。

  祖宗設立驛站,所以籠絡強有力之人,使之肩挑背負,耗其精力,銷其歲月,糊其口腹,使不敢為非,原有妙用;只須汰其冒濫足矣。何至刻意裁削,驅貧民而為盜乎!

  按洪武二十六年,始定水馬驛應付馬騾船隻人夫額數,以供差役傳報。通天下血脈,久之弊生,嘉靖三十三年,始分溫良恭儉讓五字,溫字五條,供聖裔真人,並差遣孝陵之往來;良字二十九條,供文武各官公差之內出者;恭字九條,供文武各官公差之外入者;儉字二條,供優卹;讓字六條,供柔遠。而火牌專供兵部走探軍情與邊鎮飛報,亦分內外換三字,以清楚之,除奉旨馳驛者,不為限制外,餘各臨時裁酌,遞有增減。至萬曆三年,更分為大小勘合,仍以五字編號。其中王裔文武官員用大勘合,監生吏舍等用小勘合。大勘合例用馬二匹,夫十名,船二只,照品崇卑定例支應。或一支六,或一支八,極之一支十而止。小勘合實填數目,不許增減,或四馬十二夫,或六馬十六夫,極之八馬二十夫而止。迨天啟末年,援遼援黔,征兵征餉,起廢賜環,武臺內官,海內驛騷,加以冒濫,驛困實始於此。科臣劉懋遂進裁之一疏,總五字之五十一條,酌為一十二款。

  一、衍聖公裁定夫六十名,馬十六匹,船二只,如帶典籍掌書廟丁醫獸等事差有煩簡,臨時酌給。

  一、張真人裁定夫五十名,馬十匹,船二只,如帶法師二人,掌事一人,驢各一頭。

  一、顏、曾、思、孟加五經博士,裁定夫二十四名,馬六匹,船一只(此崇禎二年五月初三日裁定,其餘文武諸臣不及悉載)。

  毛羽健論衛軍官兵及屯田

  四月十一日,雲南道御史毛羽健奏曰:太祖高皇帝曰:吾養兵百萬,不費民間一錢,夫不費錢之兵,何兵也。即今各省直之衛所軍也。其養之何用,原以備征調也。客兵皆轉餉,而衛軍獨屯田。民田皆起賦,而屯田獨收粒。此即古者寓兵於農之意。法至深且遠也。成祖文皇帝,遣英國公率黔、川、廣兵征黎季犁,又調兩京及山陝、山東、湖廣兵自將,討本雅失里,此衛軍之調,見於國初者也。嗣是而復如馬昂之討水徭,韓雍之討大藤峽,衛涇之討西寧酋沙把,白能之討襄陽賊劉千斤,程信之討山都蠻,萬鏜之討蜡爾苗,潘潘之討思恩酋岑濬,鄒文盛之討香爐酋阿傍,李化龍之征播州酋楊應龍,凡此皆用衛所軍也。然則衛軍何嘗不征調乎?永樂十二年成祖自統京營兵出王剌河擊瓦刺,宣德三年宣宗自領鐵騎出喜峰口擊釐良哈,此京兵之出征,見於國初者也。嗣是而後,如正統九年,成國公之禦大寧朵顏;成化二十年,俞子俊之討亦思馬因;宏治十八年寇大同保國公之鎮宣大。正德六年,流賊劉六、劉七、擁眾北向陸完、馬中錫之次涿州;嘉靖三年,土魯番寇甘肅,金獻氏之出蘭州。凡此皆用京營兵也。然則營兵又何常不征調乎?不意廢弛至今,祖法蕩然,京營之兵,泥於居重馭輕之說,久不從戰,既臃腫而無所用,驕悍而不可使矣。衛所之兵,又復因噎廢食,有警不即調發,乃更別議召募。至召募而尚可謂有長策乎?夫衛軍之食屯糧,即猶京兵之食月糧也。千日養之,一日不得其用,斯已成贅物矣。旦既不用其軍,便是徵其屯粒以養募兵,而乃不征不調,祇知就窮民議加派之糧,不知就衛所中尋食糧之兵;則亦甚失祖宗立法之初意矣。故今日而講足食。惟有去客兵用衛兵之一法。欲用衛兵,惟有先清屯田之一法。乃屯田至今日而又弊極矣:軍士利於屯田之無籍,可以免征伍也,則私相賣;豪左利於屯田之無賦,可以免徵輸也,則私相買;管軍官利於軍士之逃亡,可以收屯利也。則一任其私相買賣,而莫肯追補。經此三弊,屯之存者十無一二矣。今誠以軍屯一事,專委各省兵巡道,只任責成,敕令於凡軍丁之逃亡者鉤攝之,死絕者頂補之,凡屯田之典賣者追還之,隱佔者嚴核之,遇有征調,即令兵巡道同該衛所掌印指揮官提押本兵赴營聽用。如此則軍既赴調,本衛屯糧,便可取作營中月糧。兵有定額,餉無虛冒,其利一也。人有籍貫,逃之可稽,其利二也。各自顧其父母親戚,不敢瞋目語難,其利三也。各自認其本額,官將不敢彼此參雜,其利四也。操練有素,臨敵不敢鼓噪,其利五也。一舉而五利具焉。

  毛羽健,號芝田,公安人。天啟壬戌進士,授萬四川縣知縣,調巴縣,入為雲南道御史,劾楊維垣、阮大鋮為邪黨,坐降級歸。崇禎,初起原官,首陳救時急著,謂驛遞一事,最為民害,首宜釐革。上深是其言,後坐袁崇煥黨,革職歸卒。

  張延登請申海禁

  四月十八日,浙江巡撫張延登奏曰:自去歲閩寇闖入浙中,臣督三區水陸官兵協剿敗衄遠遁,近據偵探,自李芝奇叛鄭芝龍而去其黨,若陳成宇、白毛老、赤紫哥、桂叔老,竄入閩粵之界,約船六百餘號,釜游不定,彼荒歉無所得食海洋寥廓,順風一葦可航,萬一復來,為害更烈。臣思善後之策,獨海禁一節,為目前最急之著。按海寇之始,出於閩民通番之弊,通番獲利十倍,人舍死趨之,其流禍遂至不可救藥。閩浙海運交界之處,名曰沙堤,以限南北,勒令閩船不許過浙,浙船亦不許過閩。天啟七年三月,撫臣潘汝禎奏浙閩俱瀕海鄰倭,慮奸民勾引,禁船隻不許往來,日久玩愒,出入毋禁,以致崇禎元年海寇大舉入犯,臣細訪閩船之為害於浙者有二。一曰杉木船,福建延、汀、邵、建四府出產杉木,其地木商,將木沿溪放至洪塘、南臺、寧波等處發賣,外載杉木,內裝絲綿,駕海出洋,每賃興化府大海船一只,價至八十餘兩。其取利不貲。一曰釣帶魚船,臺之大陳山、昌之韭山、寧之普院山等處,出產帶魚,猶閩之蒲田、福清縣人善釣,每至八九月,聯船入釣,動經數百,蟻結蜂聚,正月方歸。官軍不敢問。此二項船,皆與賊通,賊先匿大陳山等處山中為巢穴,偽立頭目,刊成印票,以船之大小為輸銀之多寡,或五十兩,或三十、二十兩不等,貨未發,結票謂之報水。貨賣完,納銀謂之交票。毫釐不少,時日不爽。此二項船貫盜賊勾引之囮媒也。至浙人之自為害者,奸船為最。前釣魚船搭廠於山,系船於海,內地奸民,皆以大小划船假冒鄉紳旗號,裝載酒米,與漁船貿易,而藏違票硝磺等物以資賊,每獲重利而歸。窮洋竟同鬧市。是划船者,又盜賊兵糧之齎送也。欲清海禁,非嚴禁三項船不可。或謂水行埠舊有船稅,禁船則商賈不通,稅何從出?不知舊規,兩處商人,俱卸沙埕倒換,貨自南來者,如糖靛椒藤諸物,必易浙船以入。貨自北去者,如桃棗藥材諸物,必易閩船以出。杉木船獨不可責之易乎。明禁既行,但有由外洋竟至定海者,即以越禁重處。如此則稽查既易,而稅亦不至乏絕矣。或又謂海上居民,以海為業,剝船若禁,樵採何資?臣又訪大樣剝船只,桅木槳便捷如飛,勾引最易。今須令近海縣分有司,按船編號止許兩划之小船,近老岸行使,朝出暮歸,不許窮洋極島,船小則不能重載,限日則不能遠去,官旗各色,盡行禁革,亦公私兩便之道也。

  南居益請發軍餉

  三月二十八日,陝西戶部侍郎南居益奏曰:九邊要害,半在關中,故蒭餉之需,獨倍他省。邇因宇內多事,司農告匱,延綏寧固三鎮,額糧缺至三十六月矣。去歲闔省荒旱,室若磬懸,野無青草,邊方斗米,貴至四錢。軍民交困,囂然喪其樂生之心,窮極思亂,大盜蜂起,劫殺之變,在在告聞。適青黃不接,匱乏難支,狡寇逃丁,互相煽動,狂鋒愈逞,帶甲鳴鑼,馱馳控弦者,千百成群,橫行於西安境內。耀州、涇陽、三原、富平、淳化、韓城、蒲城之間,所過放火殺人,劫財掠畜,廬舍成墟,雞犬一空。涇、富二邑,被禍尤酷。屠掠滛汙,慘不忍言,即有存者,駭鶴驚風,扶老攜幼,逃竄無門。時勢至此,百二河山,危若累卵,揆厥所由皆緣饑軍數數鼓噪城中亡命之徒,揭竿相向,數載以來,養成燎原之勢,遂至不可響邇。為今之計,欲剿賊必先稽離伍之軍,欲查軍必先給積逋之餉。餉如不足,則士不宿飽,馬無餘蒭,枵腹荷戈,即慈父不能保其子,而撫鎮又安能制此洶洶驕悍之卒哉!今惟發三十萬餉以給之,庶可弭脫巾之禍於旦夕。不然崤函以西。且潰散而不可收拾,關中一變,川、蜀、晉、楚,唇齒俱為搖動,天下事尚忍言哉。

  無錫災荒疏略(此民疏)

  自天啟四年至七年,無錫二年大水,一年赤旱,又一年蝗蝻至,舊年八月初旬,迄中秋以後,突有異蟲叢生田間,非爪非牙,潛鑽潛齧,從禾根禾節以入禾心,觸之必斃,由一方一境以遍一邑,靡有孑留。於其時,或夫婦臨田大哭,攜手溺河;或哭罷歸,閉門自縊;或聞鄰家自盡,相與效尤。至於今或饑婦儹布,易米放梭身隕;或父子磨薪,作餅食噎而亡;或啖樹皮吞石粉,枕籍以死。痛心慘目,難以盡陳。

  大尊覆申文云:五邑惟靖江無災,江陰雖有蟲而不為甚害,不過二三分災耳。若無錫、宜興、武進三縣,則無一處無蟲,無一家田禾不被傷,三縣相較,武進八分災,無錫、宜興九分災。太尊曾姓名櫻,江西峽江人,萬曆丙辰進士。時入覲,三日一哭於戶部,必欲求改拆以甦民困,而總督倉場郭允厚、戶部尚書王家禎,堅執不從。

  馬懋才備陳大饑(崇禎二年四月二十六日疏)

  臣陝西安塞縣人也。中天啟五年進士,備員行人。初差關外解賞,再差貴州典試,三差湖廣頒詔,奔馳四載,往還數萬餘里。其間如關外當抑河之敗,黔南當圍困之餘,人民奔竄,景象凋殘,皆臣所經見,然未有極苦極慘,如所見臣鄉之災異者。臣見諸臣具疏,有言父棄其子,夫鬻其妻者,言掘草根以自食,採白石以充饑者,猶未詳言也。臣今請悉為皇上言之。臣鄉延安府,自去歲一年,無雨,草木枯焦,八九月間,民爭採山間蓬草而食,其粒類糠皮,其味苦而澀,食之僅可延以不死。至十月以後而蓬盡矣,則剝樹皮而食,諸樹惟榆皮差善,雜他樹皮以為食,亦可稍緩其死。迨年終而樹皮又盡矣,則又掘其山中石塊而食,石性冷而味腥,少食輒飽,不數日則腹脹下墜而死。民有不甘於食石而死者,始相聚為盜,而一二稍有積貯之民,遂為所劫,而搶掠無遺矣。有司亦不能禁治,間有獲者,亦恬不知怪。日死於饑與死於盜等耳。與其坐而饑死,何不為盜而死,猶得為飽死鬼也。最可憫者,如安塞城西,有冀城之處,每日必棄一二嬰兒於其中,有號泣者,有呼其父母者,有食其糞土者,至次晨,所棄之子,已無一生,而又有棄之者矣。更可異者,童稚輩及獨行者,一出城外,便無蹤跡,後見門外之人,炊人骨以為薪,煮人肉以為食,始知前之人,皆為其所食。而食人之人,亦不免數日後,面目赤腫,內發燥熟而死矣。於是死者枕籍,臭氣薰天,縣城外,掘數坑,每坑可容數百人,用以掩其遣骸。臣來之時,已滿三坑有餘,而數里以外不及掩者,又不知其幾許矣。小縣如此,大縣可知。一處如此,他處可知。幸有撫臣岳和聲,引盜賑饑,捐俸煮粥,而道府州縣各有所施,然粥有限而饑者無窮,杯水車薪,其何能濟乎?又安得不相率而為盜也?且有司束手功令之嚴,不得不嚴為催科,僅存之遺黎,止有一逃耳。此次逃之於彼,彼處復逃之於此。轉相逃,則轉相為盜。此盜之所以遍秦中也。總秦地而言,慶陽、延安以北,饑荒至十分之極,而盜則稍次之。西安、漢中以下,盜賊至十分之極,而饑荒則稍次之。

  天降奇荒,所以資自成也。

  桂王寢殿坍塌

  桂王常瀛,四月二十七日奏曰:三月初三寅時,臣正起梳洗,身側如雷震響,正殿盡傾。有該撥女子崔祿壽、呂壽喜、韓榮祿、崔遐壽、楊祥壽、呂福喜六名在內止宿,竟皆壓死。痛念臣蒙先帝隆恩,分封衡地,時遣內官監太監黃用、工部營繕司主事高道素,費五十餘萬金錢,建造府第,乃臣之國僅有二載,而元年九月初八日,則寢宮後殿挽梁損墮,擦臣右臂而下,臣命幾為不保。此時二官猶未離衡,目所親睹。臣已具本欲奏,值皇上初登寶位,未敢以此驚瀆天聽,致廑遠念,而二官亦自知罪,進修理銀五千六百兩,又進問安銀四百兩,且又訴其七年勞苦之狀,臣隨中止。今則前殿復塌,幸在刻時先後,臣未入殿行禮耳。否則亦為不免矣。

  宮殿覆壓,雖為黃、高二人賤買朽木之罪,然建國甫二年,即遭此二變,天之所以警之也。異日流寇逼陷,播遷兩粵,其機已兆於此。

  倪元璐疏三案

  元璐,號鴻寶,浙江上虞人。天啟二年進士,授庶吉士,歷侍讀學士。時閣臣魏廣微媚魏忠賢,欲掩釋楊璉二十四大罪疏,纂三朝要典,以梃擊、紅丸、移宮三案成書。元璐疏:公議自存,私書當毀。上之。四月疏曰:臣觀梃擊、紅丸、移宮三案,鬨於清流,而三朝要典,成於逆豎。其議不可不兼行,而其書不可不速毀。何也。蓋主梃擊者,力護東宮;爭梃擊者,計安神祖。主紅丸者,仗義之言;爭紅丸者,原心之論。主移宮者,弭變於幾先;爭移宮者,持平於事後。六者各有其是,未可偏非。此一局也。既而楊漣二十四罪之疏出,魏廣微此輩門戶之說興,於是逆璫殺人,則借三案,群小求富貴,則又借三案,而三案之面目全非。故凡推慈歸孝於先皇,猶夫頌德稱功於義父,又一局也。網巳密而猶疑有遣鱗,勢極重而或憂其翻局。於是崔、魏兩奸乃始創立私編標題要典,以之批根今日,則眾正之黨碑,以之免死他年。即上公之鐵券,又一局也。由此而觀,三案者,天下之公議;要典者,魏氏之私書。三案自三案,要典自要典,翻即紛囂,改亦多事。惟有毀之而已。上從之,詔毀三朝要典。

  附記:華琪芳,字方侯,號末齎,無錫人。天啟乙丑會元。廷試第二人。思廟立,罷歸,每歎曰:吾不纂修三朝要典,今相矣,蓋自悔也。吁!失足一時,遺恨千古,可不慎歟。

  欽定逆案

  二月欽定逆案,魏忠賢、客氏磔死外,以七等定罪,一曰:首逆同謀,兵部崔呈秀等六人。二曰:結交近侍,都御史劉志選等十九人。三曰:結交近侍次等,大學士魏廣微等十一人。四曰:逆孽軍犯,東平侯魏志德等三十五人。五曰:諂附擁戴軍犯,內監等十五人。六曰:結交近侍末等,俱配贖,顧秉謙等百二十八人。七曰:祠頌,照不謹例,冠帶閒住,大學士黃立極等四十四人。

  喬應甲釀禍

  正月六日壬戌,撫治鄖陽都御史梁應澤,以漢南盜告急請兵,陝撫胡廷宴、延綏巡撫岳和聲各奏流賊肆掠,刑科給事中薛國觀上言:賊之熾也,由喬應甲撫奏置盜劫不問,實釀其禍,今弭盜之方,在整飭吏治,有先事堤防之法,有臨時剪滅之法,有後事懲戎之法。上是之。

  固原逃兵掠涇陽,又掠富平。二十九日乙酉,復掠涇陽,執遊擊李英。

  劉應遇敗賊

  二月二十日丙午,商洛道劉應遇,率毛兵入漢中,合四川吳國輔兵敗賊,賊走漢陰,遇遣兵追斬五百餘,誅渠魁數十人,餘走蜀。其匿漢陰山中者,皆自殺。漢南盜平。

  混天王擾延川等縣

  三月二十日丙子,流賊掠真寧、寧州、安化、三水。四月犯涇陽、甘峪,遊擊高從龍被殺。九月,大清兵圍薊州。十一月京師戒嚴。徵四方援兵勤王,保定兵首潰,餘亦多中路遁者。因與饑民合勢,嘯聚山澤。上命馳諭陝西巡撫劉廣生,令急殲流孽,不必入衛。時大盜混天王等擾延川、米脂、清澗等縣,復召前總兵杜文煥使剿之。

  吳煥奏秦寇

  是年四月,陝西巡按御史吳煥上言,秦寇慘掠,古所罕有。撫臣胡延宴,狃於積弛,束手無策,則舉而委之邊兵;延綏撫臣岳和聲,諱言邊兵為盜,又委之內地,則西安、延安諸邑之被盜,皆兩撫推諉隱諱,實釀之也。

  李自成起

  李自成,陝西延安府米脂縣雙泉堡人。雙泉堡大鎮,東西街口,有大井二,故名。父名守忠,務農頗饒。生二子,長名鴻名;又二十年,為萬曆三十四年丙午,五月生次子,名鴻基,即自成也。九月,鴻名生子名過,十二月,鴻名死。先是,守忠父李海,一名勢,俱單傳,惟忠守生二子,然鴻基生而鴻名即死,亦單傳耳。鴻名死,三年妻改適,守忠撫鴻基與過八歲就塾,二人不喜讀書,酷嗜拳勇,各不相下。守忠屢責不悛。年十三,鴻基母死,竊與過出外朋飲,里有劉國龍,亦同庚,相遇甚歡,偕往郊外馳馬,飲於村肆。相謂曰:吾輩須習武藝,成大事,讀書何用?次日具牲禮詣關廟仿桃園故事,鴻基欲較力,見神前鐵爐一座,重七十三斤,只手舉之。繞殿一匝,仍置故處。劉國龍掩衣欲舉,不能動。兩手握之,方起行五步止。李過奮力一提,亦不動。如國龍法,行十五步止。鴻基復提繞殿一周,置於舊處。道士驚賞曰:汝父為善,故生汝。鴻基大言曰:大丈夫當橫行天下,自成自立,若株守父業,豈男子乎?前三歲曾夢偉將軍呼予李自成,今即改名自成,號鴻基。國龍等稱賀。由是三人,數聚飲,守忠嗔責,復將延師束之。自成私走延安,聞羅教師,曩為將,武藝超軼,遂師之。日與其黨馳射,大喜。越四月,移書國龍與過,云予在延安,師羅某習武,汝二人速來同學,不可虛廢歲月。正月十六日,守忠見書,往覓,時自成於羅處初習單刀,不即歸,羅固勸之,乃還。越三月,守忠恐復往,乃延羅某於家,使劉、李三人師之。年十八,自成性喜生事,守忠為過娶鄧氏,而自成欲擇美婦,遂遲半載,娶韓金兒,豔而淫。年十四,適西安老紳為妾,以行斥,繼為延安監生妾,又見棄。至是自成娶之。其夕,守忠夢土地告云:汝家禍崇入門,百日內有大災,速與汝孫暫避河南,勿被虎傷。倘違吾言,後悔無及。汝子自成有禍無害,守忠覺不樂,遂與過託進香泰安去。月餘自成往延安,韓氏與里棍蓋虎兒有奸。越半月,自成歸,晚宿十里鋪,夢韓與少年偕寢,欲殺之,少年走,乃殺韓而寤。黎明即行抵家,宛如所夢,舉刀直前,蓋虎兒以綈袍禦之而逸,遂殺韓。眾挾之赴縣,時署篆艾同知曰:汝妻不良,殺之固當,但捉奸須雙,今止殺妻,於律不合,遣孟縣丞往驗。次日庭訊,笞二十下獄,自成倩丁門子賄二百金,乃出,即發審單云,李自成因妻韓氏不良而殺之,卻無姦夫同殺為證,何以服人,況不合律,姑擬徒。俟獲姦夫再審。自成怒曰:殺死淫婦,理之當然,奈何受金面罪,我會須控憲,丁聞之而懼,白於艾。艾出牒覆勘,自成以洩言,知不免,遂殺艾,遁走甘肅。二年己巳冬,大清兵十萬人入越薊薄京,京師戒嚴,徵兵勤王,甘肅巡撫梅之煥有文武才,總戎楊肇基素稱驍勇,奉旨赴援,自成投軍,居肇基麾下,邊地多盜,肇基每使親兵往剿,止事劫掠,獨自成見壯士輒釋去,每云東海舟頭,亦有遇處,已而升總旗,屬下五十人,俱稱長官。甘肅東有盜警,自成心謂響馬頗有英雄,可結一二,以作異日瓜牙。因請往捕,甘肅與蘭州接壤,有高如岳者,膂力絕人,善騎射,白袍白巾,聚黨百餘,服色悉按五方,居土山堰下,自稱闖王,時出行劫。自成引兵搜三日,如岳以八騎至,自成列陣以待。如岳曰:高闖王在此,速讓道。自成曰觀若亦是好男子,何為作此舉動?予特奉令取汝,如岳曰:能者來戰,飛騎突至。自成迎戰良久,藝勇悉敵,知不可力爭。乃謂之曰:自古好漢識好漢,觀汝狀貌,定非凡品,可下馬相見,有一言奉告,遂各敘禮,歡如魚水。同至土山,結為兄弟,宰馬設誓,云患難相扶,富貴共享,若有異心,神其不祐。酣飲達旦,自成將行。語之曰:自此以往,勿復行掠。予若功名小就,請同處邊庭,倘鄙願有違,相從不遠,乃別。自成回鎮。以他級報功,遂升把總。適徵兵檄至,梅撫楊鎮勤王,以王參將為先鋒,自成與劉良佐不服。良佐,字明輔,大同左衛人。自成曰:寧為雞口,毋為牛後。良佐曰:昔郭子儀本行伍中人,後為天下大元帥,我二人有才如此,寧憂不富貴?自成曰:大元帥何足道,漢高祖劉知遠,我太祖皇帝豈患宗傳下天子,亦是平空做成事業者。楊主將安識吾兩人。時師北行,王參將居前隊,楊總戎統中軍,過蘭州犒師,秋毫不犯。次日百里抵金縣,邑小令怯,閉署不出。王參將入城欲見令,有兵譁於庭,笞六人,半為自成卒。自成怒,與良佐等縛令出,欲見肇基。適遇參將,刺殺之。時良佐妻子在蘭州十里莊,自成孑身,聞如岳有眾八百,率所部往。時高麾下勇士,有羅汝才、劉國龍、賀一龍、馬守應、劉希堯等數人劫掠郡縣,官兵屢敗,曾於臨洮府城外,關廂人家,掠美婦五,邢氏、趙氏、余氏、安氏、鄔氏,而邢氏尤絕色,如岳嬖之,妻鮑氏妒甚,適自成至,遂以邢氏配之。每日賊將輪劫,賀錦自北都返報,大清師已退,將推督下剿,眾有懼色。其議乘兵未至,掠平民充陣,以精兵繼之。於是各統所部往渭原、河州、金縣、甘州等處劫掠,所至之地,即起火,名放亮兒,所掠衣糧等物,即令鄉民畀至營中,持刀問云:願從否?如不願,即云我送汝去,一刀殺之。苟願從,又問有父母妻子否?無則不問,有則問想否,不想則已,倘云想之,吾送汝去,復一刀殺之。凡初獲者,必縛五日始釋,有逃而復獲者,則截其耳,或黥其面,兵遇之反指為真賊,解官請賞,主將不之省,斬首示眾,故不願作賊者,既為賊所掠,亦無如之何而從之矣。由是眾至數萬。

  編年云:二年都城警,詔天下勤王,山西巡撫耿如杞以兵入援,譁於涿州,大掠良鄉。耿如杞逮論死,潰兵遂竄走秦、晉山谷間為盜。先是元年,米脂人李自成性狡點,善走,能騎射,家貧為驛書,聞王嘉允反,往投焉。後推高迎祥為首,稱闖王。

  一云自成多力善射,少與衙卒李固、鐵冶劉敏政結好,暴於鄉里,後隨眾作賊。其兵嘗云:我王原是個打鐵的,今後軍都督府張家原是個補鍋的。初是只七十人相從,後漸結聚,及並了老■〈犭回〉■〈犭回〉、小表英兵,纔有數萬。

  各本俱載賊首高迎祥,而此獨言高如岳,是一是二,存實以俟考。

  袁崇煥謀殺毛文龍

  先是,毛文龍駐皮島以牽敵,二年三月,袁崇煥奏設東江餉司於寧遠,令東江自覺華島轉餉,禁登萊商船入市。自是島中京餉,俱著關寧經略驗過,始解朝鮮貢道往寧遠,不許過皮島,商賈不通,島中大饑取野菜為糧。初,文龍稱麾下兵一十餘萬,朝廷為治餉,兵科給事中王夢尹、翰林編修姜曰廣,詣島閱視,稱十萬,及登萊道王廷試復裁之,定額二萬八千人。文龍大不平,上章請餉,又累奏寧遠轉餉不便,崇煥不聽。又請自往旅順議之。六月,崇煥致書文龍曰:知島中軍饑,發餉銀十萬,至雙島約公會議滅敵。文龍語子承祿曰:昔日彼奏減糧,今又發糧,其跡可疑。承祿曰:渠為撫臣時,已有和議疏,茲復云滅敵,必有他意,不如勿往。文龍思久之。曰:古來戰守和,得機即行,原非可執。況我與彼,總為朝廷出力,不必猜疑,遂與部將二十人、家丁百人,引兵三千至雙島,進謁崇燠,慰勞甚至。且曰:遼東海外,止藉貴鎮與本部院兩人,同心共濟方能了局。文龍曰:職在海外數年,日以東事為慮,第餉匱軍饑耳。若大人展回天之力,使諸軍安飽,指授方略,則功可成矣。次日,崇煥犒師,每人銀一兩、米一石、布三疋,已而文龍設宴,甫坐,忽報大清兵萬餘將渡河東。崇煥遣兵馳救,止留數百人,與文龍款語而罷。三日,崇煥登島,又大犒師。謂文龍曰:今後貴鎮與本部院以旅順為界,東行貴鎮印,西行本部院印。文龍從之。復報河西有警,崇煥思久之,謂文龍曰:願借貴鎮兵一往。文龍即令疾救。四日,崇煥命軍士攏圍。文龍不悟。從之入。麾下欲進,袁兵圍之止,從官人圍。崇煥謂眾軍士曰:念爾等海外勞苦,每人僅得糧五斗,一家分食,言之痛酸。爾等當受本部院一拜,今後勿憂無糧,只須為朝廷出力。語畢,即拜將士答謝,淚下。崇煥遂與文龍曰:本部院節制四鎮,清嚴海禁,恐登津受腹心之患,東江糧餉由寧遠過亦便,汝何必要解銀登津自糴,且虛耗國家多少錢糧,並無實效,要東江何用。文龍曰:公言差矣,職以義旅九十人取鎮江,不費朝廷斗米寸鐵,撫集遼沈逃民九十餘萬,羅致各島,以為犄角,以義取朝鮮糧餉,以信括商賈錙銖,種屯鼓鑄,斬將復城,六七年來,止受國家銀一百五萬兩,米九十餘萬石,猶謂無功虛冒乎?崇煥曰:與汝談三日,誰知狼子野心,一片欺誑。若殺汝,此一塊土,異日豈朝廷所有?文龍曰:督師惟恃節制,何得殺我?崇煥曰:今日非本部院意,乃是上旨。左右色變。文龍自若。乃曰:既出上旨,亦勿辨,遂西望拜曰:臣負朝廷久矣,崇煥命旗牌官張國柄,執劍殺之。諸將伏屍慟。崇煥曰:止斬文龍一人,餘悉供職如故。命殮之,因奏文龍十二罪,並自劾。上以文龍驕悖,命崇煥安心任事,且嘉諭之。時敵警寂然,師旋,聞文龍死,皆哭。崇煥因佯祭曰:昨殺汝是朝廷法,今祭奠是本院情。遂流淚。將士俱泣。崇煥恐變,呼文龍部下曰:若等被主帥侵糧甚苦,今有十萬金犒賞,各領三兩,眾始定。崇煥分其軍為四。毛承祿,及旗鼓徐敷奏,東江將劉興祚,與陳繼盛分將之,遂回寧遠。

  鍾萬里解夢

  毛夫人張氏,居杭聞文龍死,疑未得報,有所親鍾萬里曰:昔振南祈夢於忠肅,授詩。前聯云:欲效淮陰,老了一半。蓋韓信二十七歲為大將,振南五十二歲作元戎。非老了一半乎?後聯云:好個田橫,無人為伴。蓋田橫有五百人,同殉島中。今云無人為伴,是自死於島矣。已而果然。杭人莫不憐之。

  崇煥捏十二罪,矯制殺文龍,與秦檜以十二金牌矯詔殺武穆,古今一轍。

  聞余邑高忠憲當遣使閱島時,語之曰:若往須圖其山川以歸,使者至微行四境,盡得其險易而還。忠憲披圖嘆曰,是扶餘國也。使者故高公門下士,然則文龍功高不賞之疑,非獨錢龍錫輩而已。

  逮袁崇煥

  十二月辛亥,上召崇煥議餉,密敕滿桂、黑雲龍、祖大壽同入。崇煥進闕不數武,一內監趨出曰,萬歲爺在平臺速入。崇煥趨進,見桂等在上所。驚沮,上問殺毛文龍,致敵兵犯闕,及射滿桂三事。崇煥不能對。上命桂解衣驗示,著錦衣拿擲殿下,校尉十人,褫其朝服,枉押西長安門外錦衣大堂,發南鎮撫司監候。上遣太監車天祥諭慰遼東將士,命滿桂總理援兵,節制諸將,馬世龍、祖大壽分理遼東兵。都人大喜。袁兵聞之,半走固安、良鄉殺掠。桂招餘眾隸麾下。大清師聞報撤兵,李總戎部將擒一頭目訊之,具述崇煥通敵根底。入奏,上命法司追崇煥書,明年四月詔磔西市。時百姓怨恨,爭啖其肉,皮骨已盡,心肺之間,叫聲不絕半日而止。所謂活剮者也。崇煥,廣西梧州府藤縣人,萬曆己未進士。

  江陰中書夏復甦,嘗與予云:昔在都中,見磔崇煥時,百姓將銀一錢,買肉一塊,如手指大,啖之。食時必罵一聲。須臾,崇煥肉悉賣盡。

  滿桂戰死

  十二月,大清兵復圍城。十七日丙寅,滿桂率師救援。大清兵大至,桂敗收兵。十七丁卯,滿桂以五千人,同孫祖壽等陣安定門外,自辰至酉,十餘戰。大清兵屢易,桂箭創發,墜馬,歿於陣。申甫夜襲營,又戰沒。黑雲龍、麻登雲被執。大清復攻城,都人大懼,會各省援兵四集,互相拒戰,大清兵乃退。

  劉之綸死節

  劉之綸,字元誠,蜀宜賓人。喜學理家言,大書其坐隅曰:「必為聖人」。里中因呼為劉聖人。天啟辛酉舉鄉試,崇禎戊辰成進士。授庶常,與同官金公聲、多客死士申甫輩以備國家緩急。己巳冬北兵入,日聲先上疏得召見,薦公並及申甫。上立召對稱旨。授甫京營副總兵,改金公御史監其軍,而授公協理戎政,兵部右侍郎,督守城事,已而滿桂、申甫俱戰沒,公誓師出城,會北兵引去。遂抵通州。至薊,知兵眾在永平,乃約總兵馬世龍、吳自勉,自薊赴永平牽之無動,而自率兵入路進攻遵化,既由石門至白草溝,距遵化八里而營娘娘山,乃世龍,等不受節制,負公約,大兵驅三萬騎自永平來,公嚴陣以待,先發一砲,殺百騎,再發一砲,砲反裂,營中自焚,兵遂上山,一裨校請結陣徐退,公不聽,命鼓人嚴鼓再戰,自午至酉,士皆力戰軍中矢石竭,人持短刀,夾公馬而前,矢集如雨,公度不可為,乃大呼曰死死,負皇上,解所佩印授家丁,間道歸送巡撫,忽一矢貫公首,又一矢中膝,遂引而絕。諸將從公者,齊呼哭震天,拔營野戰死之。事聞,賜祭葬,陰一子。

  公之為人,文文肅嘗詳言之。

  黨還醇良鄉殉難

  黨還醇,字子真,陝西三原人。天啟乙丑進士,己巳令良鄉,十二月,北兵薄城,屬兵堅守力竭援絕,遂死之。兵退得其屍於草中,身被數創,赤身面縛,怒氣勃勃如生。方赴選時,送座師侯恪出都門,恪曰:但願諸君子為好人,不願諸君子為好官。還醇當諷誦不輟云。事聞,贈太僕寺卿謚忠節,蔭一子入監。時有保定推官李獻明,奉命查薊密軍餉,抵遵化,大兵至。不肯他適,城陷而死,贈光祿少卿。又有保定餉司何天球、永平知府張鳳奇、推官羅成功、灤州知州楊燫、香河知縣任光裕、遵化知縣徐澤、良鄉典史史之諫、教諭安上逵、訓導李廷表、驛丞楊其禮、三屯純兵朱國彥,俱先後死。

  己巳之役,大兵所向,有兵未至而城先空者,良鄉,灤州、香河、固安、張灣也。有城先空而兵不入者霸州、三屯也。有先降數日而兵始至者,玉田、遷安也。有兵將先降而守臣不知者,遵化、永平也。有虛張聲勢而兵不敢犯者,昌平、涿州也。有受降旗,兵過而不取者,順義也。有兵留而不攻,跡在若守若順之間者,房山也。有兵至而順,兵去而守,以援兵至而免者,樂亭、撫寧也。總由人心不固至此,向使各城盡如寶抵令史應聘之上下一心,永清令王象雲之有備無患,昌黎令左應選之男婦皆兵,開平舉人之請兵捐餉,何至一朝同歸於盡?內如固安令劉伸,守而不能守,所欠一死。良鄉、香河、遵化三令,永平守,及推官灤州守,與夫三屯總鎮各官之死,皆不愧其官。而保定司理李獻明,一死尤烈。永平道鄭國昌之死,與巡撫王元雅等,失地喪師,不可語於殉難之列。其最劣者,則盧龍、遷安兩令,餘若薊州、通州、三河、豐潤,官雖能守,亦將士得力居多。時巡方董邃初,見漷縣斗大空城,而縣令沈域舉動安詳,問曰:情景若此,貴縣何恃而不恐,沈域從容拱手曰:以身殉之,邃初為改容以謝,幸免焉。

  商敬石善射

  大清裨將引六百騎往嶼山,至河西忽十二騎突至,欲擒之,十二騎善射,裨將三人,皆中目而死。諸軍悉前,應弦而倒,殪者甚眾。大兵悉去刀發矢,十二人俱以手接,無一傷者。兵退,十二人追射,死者三百餘人,矢盡乃止。蓋十二人乃響馬賊,商敬石為首。聞大兵入,約其黨欲建功,至此忽遇耳,遂至通州鎮守。營報功,守將申兵部,兵部悉隸之於麾下。時,大兵大隊將至河西、天津等處,聞通州十二騎殺兵四百乃不往。

  左應選固守昌黎、何大綱戰勝

  大清兵至昌黎,將抵城下,時邑令左應選,初蒞任,膽略過人,聞報,登城周望,諭百姓勿自恐。數日當退。即閉城,治火藥,兵至列藥於城,俟攻時始發,是藥止及,百步外,亦不納砲中,臨敵燃火散下,須臾如火星飛墜,兵眾俱傷,乃退。大兵至漷縣。何大綱、張洪詩,率萬騎赴救,斬一將,馬世龍率驍勇五百人會之,奪車輛而還。

  誌異

  是歲江陰城鳴,時吳鼎泰為令;及順治二年乙酉,江陰被屠,距己巳凡十有七年。

  ●明季北略卷之六

  錫山計六奇用賓編輯

  崇禎三年庚午

  誌異

  正月辛巳朔,京師大風,霾晝晦。三月,威鼎自鳴,熒惑入井分,退而復留,又入鬼宿。五月二十二日辛丑,海豐縣有石圍數丈,高丈餘,忽移五十餘步。

  晝晦異矣,元旦晝晦,尤異之甚,殆天地否塞之會乎?故首書之。

  陝盜王子順苗美

  正月,陝西邊盜王子順苗美連逃兵眾至四千,掠綏德,南圍韓城,總督楊鶴、巡撫劉廣生擊敗之。賊遁,復犯清澗,官兵追逐,賊走西川。先是,萬曆時朝廷念西軍勞苦,預給三月糧,以為常。至是,秦旱,粟騰貴,軍餉告匱,往往譁潰,亡命山谷,遂倡饑民為亂。時東事益急,廷議核兵餉,各邊鎮咸釐汰至數十萬。乘亂兵多噪而下。

  秦寇入山西

  三月,秦寇入山西,犯襄陵、吉州、太平、曲沃。四月,陷蒲縣,山西自河曲、保興至蒲津千五百里,賊自號曰橫天一字王。

  賊陷河曲

  十一月,山西總兵王國梁,追賊於河曲,發西洋砲,砲裂兵自亂,賊乘之,遂陷河曲。

  賊陷黃甫川(秦寇)

  五月,賊破金瑣關,殺都司王廉。壬子,王嘉允陷黃甫川、清水二營,次日陷府谷縣,復圍孤山堡,榆林道白貽清遣兵敗之,遁入府谷縣,延綏巡撫洪承疇等圍之,斬獲甚眾。及九月三日己卯,王嘉允勾西人入掠,洪承疇、杜文煥從孤山進擊,大破之。賊佯乞降,仍奪路走。

  白貽清,號惠風,常州人;洪承疇,字亨九,閩人。

  楊鶴誤撫

  都司艾穆,蹙賊於延川。清澗賊始求撫。三邊總督楊鶴及陝撫劉廣生,各遣材官持牌四出招賊,賊魁黃虎、小紅娘、一丈青、龍江水、掠地虎、郝小泉等,俱給牌免死,安置延綏河西,然賊降叛不常,其眾僅不焚殺而淫掠如故。罹毒益甚。百姓吞聲,有司承撫臣意,莫敢告,而寇患成矣。

  楊鶴,號無山,湖廣武陵人。

  劉懋言秦寇

  六月,給事劉懋上言:秦之流賊,即延慶之兵丁土賊也。邊賊倚士冠為鄉導,土寇倚邊賊為羽翼。始數不多,至近年荒旱頻仍,愚民影附,賊勢始大,當事以不練之兵,剿之不克,又議撫之。其剿也,所斬獲皆饑民,而真賊飽揚以去。其撫也,非不稱降聚眾,無食仍出劫掠,名降而實非降也。

  劇賊神一元

  十二月己巳朔,劇賊神一元等,破新安縣,初九日丁丑,破寧塞縣,據其城。十三辛巳,引西人四千騎,入寇,陷樹澗及保安諸城。至明年正月,副總兵張應昌擊敗之。一元死,弟一魁領其眾。

  徐孝婦剖肝進姑

  孝婦,湖廣漢陽人,幼字村民汪卷。卷固貧窶,為人傭。母鄧耄矣,婦歸卷,晝耕暮織,其事姑,雞豚蔬菜,未嘗匱乏。崇禎己巳庚午間。大饑疫,婦與卷乞食,食無從乞。鬻身,身無從鬻。鄧且病垂斃,偶思豬肝。婦匍匐往市,跪求屠者。屠不與,曰既無錢,勿望肝也。婦不得已泣歸,念豬肝不可得,人肝豬肝,味或同,萬一人肝可醫我姑,姑生而我死,死何惜,遂夜半自引刀割其脅凡三剖,肝不出,將更舉刀,忽見白衣嫗,謂汝不得用刀法,刀宜橫,不宜直,婦從之。奏刀砉然,肝果出,乃為湯以進姑。姑頓愈。當為湯時,婦全不覺,逾時創甚,婦昏聵,復見白衣嫗者,謂汝無慮,我起汝,婦果霍然。越數年,姑壽終,婦砌上結草,廬姑墓,一羹一茗,必躬捧奠墓前。墓在山僻處,風雨晦冥,煙霧四塞,山鬼號呼,蛇豕橫突,婦無懼意。自擔薪汲水為常,或助以衣食者謝不受。曰勞苦凍餓,不過死耳。我自割肝時死矣。為姑活,今死墓,早晚不論也。漢陽令楊四知稔其事,奏記上臺為請旌於朝。

  余讀彤史遺編,見割耳斷臂,詎婦人無俠氣,然瑤池冰雪,或甘心伉儷,而未必矢念萱庭,號江負屍,詎女子無孝行,然抱石懷沙,或結念毛里,而未必篤情姑嫜刲股祝髮。詎兒婦忘高堂,然毀容傷體,或抱痛肢節而未必盡關生死,獨婦一念篤至,九死不回,冒白刃而如雪。比剖心以同體,洵奇孝,亦至孝也;可以傳矣。

  ●明季北略卷之七

  錫山計六奇用賓編緝

  崇禎四年辛未

  黃道周疏

  黃道周,號石齋,福建鎮海人。天啟壬戌進士,授庶吉士,曆侍讀學士,有遵旨明切具奏疏。其略曰:臣觀邇年以來,諸臣所目營心計,無一實為朝廷者。其用人行事,不過推求報復而已。自庚午春月以來,盛談邊疆,實非為陛下之邊疆,不過為逆黨而翻邊疆,使諸芟鋤逆黨者,無端而陷邊疆之內,至於邊疆之要塞利害進退取捨,實無一言及之者。辛未春月而後盛言科場,實非為陛下之科場,不過為仇隙而翻科場。使諸素無仇隙者,無端而陷科場之內,至於科場之源流清濁屈折難易,實無一言及之。

  又云:臣觀萬曆末年林下諸臣,如鄒元標、趙南星等二十餘人,廢棄廿年,釀成門戶之禍,今又無故取諸縉紳,稍有意識者,舉網投阱,而緩急何所得半士之資。凡絕餌而去者,必非鱛魚,戀棧而來者,必非駿馬。以利祿豢士,則所豢者必市利之臣。以棰楚驅人,則就驅者必駑駘之骨。今諸臣之才具心術,陛下備知之矣。知其為小人,而又以小人驕之,則小人之燄益張。知其為君子,而又以小人參之,則君子之功不立。天下總此人材,不在廊廟,必在林藪。臣所嘗知識者,有和州馬如蛟,公安毛羽健,聞喜任贊化,皆椆儻有氣骨,則蒙譴去矣。所習聞者,青澗惠世揚、吉水李邦華,百鍊餘鋼,名滿天下,臣又未嘗領其丰采。鄢陵梁廷棟,膽決機警,筆力方新,自當需為異日之用。其在仕籍者,有新建徐良彥,為南大理卿,豫章曾攖,為福建參政。金華朱大典,為天津兵備。紹興陸夢龍,為籓司起復。武進鄒嘉生,為陝西參藩。皆卓犖駿偉,使當一面,必有可觀。陛下必欲振作人材,當敦尚風節,表章仁義,勿使猥瑣小人,挫辱文章,廉隅之士。昔太祖品隙人材,以執古而而不知變者為最下,蓋指諸庸碌學究而言。非謂崇尚聖賢規模先正之士也。

  鄒元標,號南皋,江西吉水人。萬曆丁丑進士,疏張居正奪情。上怒。杖一百,謫貴州衛,已而擢給軍中忤時去。天啟改元,起刑部侍郎,升都御史,與馮從吾建首善書院,科臣朱童蒙等疏之。元標乞休去。魏璫矯制削職,居無何卒。崇禎初,贈太子太保,謚忠介。

  趙南星,字夢白,號儕鶴,直隸商邑人,萬曆甲戌進士。張居正沒,起歷文選考功。癸已至大計時,靜坐篝燈。精心參酌,有蟲巢於耳,繭成而不自覺。光宗立,累遷司空,晉塚宰,與魏廣微、崔呈秀不合,乃歸。已而行撫按鞫訊,坐贓一萬五千,謫戍代州。年餘思廟立,賜赦,撫臣牟志夔留滯,逾三月,卒戍所。戊辰,贈太子太保,謚忠毅。

  任贊化,字參之,聞喜人。天啟壬戌進士,戊辰選貴州御史,疏劾溫體仁,居鄉居官,種種不法。抗辯侃侃,上怒。謫河南布政司照磨,累遷陝西參政,歸,卒於家。

  十一月,時黃道周以救錢龍錫謫外,中允倪元璐上言黃道周既以蹇諤承貶,劉宗周又以骯髒投閒,天下本無人,得其人又不能用,誰為陛下奮其忠良者。上不聽。

  吳執御論周延儒

  八月,御史吳執御論周延儒,攬權壅蔽,私其鄉人,塘報章奏一字涉邊疆盜賊,輒借軍機密封,下部,明晨延臣摘發短長,他日敗可以捷聞,功可以罪案也。皇上見延儒摘發細事,近於明敏,抑知特借此以行其私耳。上切責之,執御疏凡三上,俱留中。

  張彝憲總理錢糧

  九月命太監張彝憲,總理戶、工二部錢糧。初,上既罷諸內臣,外事悉委督撫,然上英察,輒以法隨之,多不稱任使。二年,大清兵南下,京師戒嚴,乃復以內臣視行營,自是啣憲四出,動以上官威倨,加於庶司,群相壅蔽矣。

  吳牲賑撫

  正月己亥,命御史吳牲,賚金賑陝西饑荒,招撫流賊。諭曰:陝西屢報饑荒,小民失業,甚者迫而從賊,自罹鋒刃。誰非赤子,顛連若斯,今特發十萬金,命御史前去被災處,次第賑給,仍曉諭愚民,即或脅入賊黨,若肯歸正,即為良民,嘉與維新,一體收卹。四月,吳牲西行,至延長,寇聚城下,諭以禍福分賑之,賊各解散。遊賊聞之,皆受回賑,撫賊七千有奇。

  楊鶴受降

  二月,賊圍慶陽,總督楊鶴在邠乾,不即援,及三月張應昌等始援之,賊圍解。初九日癸未,賊帥孫繼業等來降,鶴受之。四月十六日己未,賊神一魁降於鶴。鶴責數其罪,俱伏謝。一魁有戰騎五千,鶴侈其事,上言乞賜一二萬金賑濟。又上巡撫練國事,北征商雒賊,亦求撫於國事。從之。二月二十七日庚子,賊滿天星降於鶴。鶴選其驍勇置營中,散其黨萬二千人,即命其魁分勒回籍。未數月,皆畔去。二十九壬寅,賊自合水保安逃出,攻中部降丁內應城降。七月,賊首上天龍、馬老虎、獨行狼復掠鄜州,鶴與王承恩等擊破之。上天龍以二千人降,給事中孟國祥、曹履泰各奏撫賊欺飾之弊。是月癸未,逮鶴下刑部獄,論戍,以主撫被欺也。初,上以鶴力主撫議,縱賊殃民,實為首禍,必欲誅之,緣欲用其子嗣昌,故貰其死。八月,神一魁復叛據寧塞,官兵攻圍之。其黨黃友才,斬一魁以獻,未幾友才復叛而遁。

  賊分三十六營

  先是三年正月,賊帥玉嘉允陷府谷縣,四年正月十六日庚寅,又掠華園溝,副總兵曹文詔擊卻之。及六月朔癸卯,文詔擊斬嘉允於陽城。其黨復推王自用為首,號曰紫金梁。其黨自相名,有老回回、八金剛、闖王、闖將、八大王、掃地王、闖塌天、破甲錐、邢紅娘、亂世王、混天王、顯道神、鄉里人、滿地草等,分為三十六營。

  洪承疇巡撫延綏

  洪承疇,字亨九,福建泉州府晉江縣人。萬曆丙辰進士。年二十三,督學浙江,擢陝西參政。庚午,巡撫延綏。辛未四月二十四日丁卯,承疇令守備賀人龍,勞降者酒,降者入謝,伏兵斬三百二十人。

  降賊不沾泥,擁眾脅賞,復攻米脂,總兵王承恩、侯供極率兵至葭州,承疇與副總張應昌亦至,連戰始遁,追至西川,斬三百餘級。賊溺死無算。不沾泥懼,率百騎逃閩山嶺,都司馬科等追之,盡殲其騎,不沾泥乃降。殺賊目雙翅虎,縛柴金龍以自贖。

  七月十五日丁亥,曹文詔合督撫四鎮之兵,擊賊連敗之,賊奔東北延安、慶安,千里內暫安。

  山西竇莊

  七月二十二日甲午,賊趙四兒率六千餘人,東渡山西,入沁水縣,縣東北有竇莊,系故忠烈銓里居。先是銓父尚書五典,謂海內將亂,築牆為堡甚堅。至是,賊犯竇莊,五典、銓已死,銓子道濬,道澤俱官京師,惟銓妻霍氏守舍,眾議棄堡避去,霍氏語其少子道隆曰:避賊而出,家不保,出而遇賊,身更不免。等死耳。死於家不猶愈死於野乎?且我堅守,賊必不得志,乃躬率僮僕為守禦。賊至環攻之,堡中矢石併發,賊傷甚眾,越四日乃退。其避山谷者,多遇賊淫殺,惟張氏宗族得全,冀北兵備王肇生,表其堡曰夫人城。

  洪承疇擒趙四兒

  八月初二日癸卯,總兵賀虎臣,擊斬賊首劉六等,酉路漸平。壬辰,命洪承疇總督陝西三邊,張福臻巡撫延綏,承疇擊賊趙四兒擒之。趙四兒,一名點燈子,起青澗綏德,奔突延西間,往來秦晉,沿河郡縣多苦之。至是伏誅,平陽稍安。其黨黑煞神起,又有過天星,蠍子塊等據中部,官軍攻圍兩月不下。十月,曹文詔及張福臻兵俱至,克之吳牲奏官賊之謠

  先是,陝西巡撫李應期,言秦賊旋撫旋叛,上命吳牲確查。至是,牲報聞曰:延慶地亙數千里,土瘠民窮,連歲旱荒。盜賊蜂起,脅從甚眾,幾於無民,近安軍南剿,賊望風潛逃,相繼招安,滿天星降於榆林,餘賊遂徙而北。降者雖散回原籍,仍復劫掠。於是有官賊之謠,而人人致恨於招撫之失事。點燈子眾五六千,在青澗旋撫旋叛,慶陽施臨庵、劉六等,亦嘗受撫,今攻陷中部者,皆其眾也。又降賊獨頭虎,見大兵之來,已出韓城,潼關道臣胡其後,猶追送贐錢九十萬,賊復橫索,一一給之,惟謹。要挾重貲之說,有自來矣。為今之計。集兵合剿,殲其渠而餘眾自破。明賞罰而士氣自鼓。秦事猶可為也。

  上書擒趙四兒、劉六,而此奏其覆叛者,蓋疏出而賊擒也。

  趙大允斬婦人首

  賊獨頭虎,五部恣掠,副總兵趙大允在韓城,去賊營二十里,不敢出戰。士人強之,出報斬五千級,驗之則率婦人首也。給事魏呈潤劾大允落職。

  譚雄陷安塞

  十月,陝西賊陷宜川。十一月初七日丙子,陝賊譚雄陷安塞,襲掠一空,仍乞撫。閏十一月,王承恩斬之。

  混天猴陷甘泉

  初六月二十三日辛酉,鄜州賊混天猴等,謀襲靖邊,張應昌敗之。二十五癸亥,混天猴、獨行狼等,自甘泉犯合水,承疇率兵擊,大敗之。混天猴等乞降。至十一月,混天猴勾盜陷甘泉,劫餉銀十萬八千兩,而殺知縣郭永圖,河西兵備張允登戰死。十二月陷宜君,又陷葭州,兵備僉事郭景嵩死之。二十六日甲午,寧遠總兵孫顯,與賊六戰俱捷。

  張獻忠起

  獻忠,榆林人,幼有奇力,兩眉竦豎而長,面有微麻,遍體生毛,天性好殺,不耐久靜。初從塾師與同舍生訌,一拳撲殺之,家貲數千金,一時俱盡,父大怒逐之。飄泊異鄉,或異其貌,問之,知文而勇,收以為子,與之延師,復與同學者爭,更毆死兩生,逸去。聞老回回、馬守應等起兵,遂往投軍,守應一見奇之。初為小卒,號為黃虎。已而屢立戰功,有黨五百人,陝撫猶輕之。曰此小賤耳。不足煩大兵。俄聚徒千人,後遂有眾,由是橫不可制矣。十三寨賊目,以強暴屢奪寶物,與之相軋,獻忠亦不欲受制於人,即分兵立營,自為一軍,號西營八大王,屢破郡邑。及崇禎四年十月,率眾一千人,就撫於總督洪承疇,至次年三月復叛去。

  大清兵入塞

  六月,大清兵大舉圍大淩河城,巡撫丘禾嘉遇於長山,敗績。

  誌異

  三月初八日壬午,大風霾。五月,大同宣垣等縣雨雹,大如臥牛,如石且徑丈,小如拳,斃人畜甚眾。六月初八日庚戌,臨隸縣雷風,忽風霾傾樓、拔木,磚瓦磁器翔空,落地無恙,鐵者皆碎。山東徐州大水。

  霾,風而雨土也。晦者,如物塵晦之色也。雹,雨水也,盛陽雨水溫暖,陰氣脅之不相入,則轉而為雹。風霾雨雹,總是陰晦慘塞之象。而雹大且徑丈,尤史書不經見者。至於磁瓦無恙、鐵者皆碎,則又屈子所云:黃鐘毀棄,瓦釜雷鳴之謂也。天蓋明示以玉碎瓦全之意乎?是時賤者得志、貴者淪亡,兆於此矣。予每於卷末以志異附之者,知天變人亂,亦會當劫運耳。

  張真人請雪

  是歲六月,真人在京師,上欲試其術,使之請雪。真人遂於初七日登壇祈請,令諸法官作事。及十二日,雪果下,凡求五日也(庚戌九月十九日,江西法師董言元述)。